改姓權屬于誰
行政訴訟法教研室 姬亞平副教授

河南省登封市唐莊鄉茍姓居民集體申請改姓敬的事經過眾多新聞媒體的報道引起了廣泛的影響。去年9月份，陜西省商洛市商州區544名茍姓人也聯名向商州公安分局申請改姓“敬”。這兩地的居民都獲得當地公安機關批準，順利辦完了手續。

但也有不順利的，沈陽市有一名姓律的10歲女孩,其父母想給她改姓為耶律,但派出所卻不給辦理,于是將派出所告上法庭。據報道，沈陽市于洪區法院和中級人民法院先后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同樣的案子發生在上海的王女士身上，王女士向浦東新區上鋼派出所申請更名為“柴岡英子”，被口頭答復不予批準，她也向法院提起了行政訴訟。

以上案例給我們提出一個問題，改姓權屬于誰？

改姓權是姓名權的組成部分。所謂姓名權是個人依法享有的決定、變更和使用自己姓名并得以排除他人侵犯或非法使用的權利。我國《民法通則》第99條規定:“公民享有姓名權,有權決定、使用和依照規定改變自己的姓名,禁止他人干涉、盜用和假冒。” 由此看出，姓名權的內容包括:(1)姓名決定權；(2)姓名變更權；(3)姓名使用權。侵犯姓名權的表現形式主要有三種:(1)干涉，即針對他人姓名實施某種積極的行為，以妨礙他人姓名權的行使；(2)盜用，即未經權利人的許可或者授權，擅自使用他人姓名實施有害于權利人或者社會的行為；(3)冒用，即冒充他人姓名進行活動。

改姓權是公民依法享有的一項民事權利，其理論基礎是意思自治原則。所謂意思自治，是指當事人進行民事活動，享有充分的自我決定權，非經正當程序，國家機關不得干涉。從根本上講，意思自治的哲學基礎是自由主義理論，該理論認為，當事人的意志應受特別尊重，法律對人們的干涉越少越好。意思自治原則的社會基礎是市場經濟，早期的市場經濟遵循的是自由放任、完全競爭原則，政府對經濟不加干預，因而意思自治原則得以在自由資本主義時期興起。在十九世紀聲勢浩大的成文法運動中，意思自治不僅成為法國民法典的重要原則，而且在政治領域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它與個人權利、自由民主等思想共同成為資產階級法治的基石。

與意思自治相對的是國家干預。但是，國家干預與意思自治從來都沒有截然分開過。在任何時代，意思自治并非不受限制，國家出于保護社會公共利益的需要，有必要對意思自治予以適度限制，因此意思自治并不意味著絕對的自由。姓名權也是如此，有可能與公共利益發生沖突，需要國家干預。例如，有一男子曾把“冰心”作為自己的筆名，出版作品，在讀者中造成不良影響，后被追究法律責任。

防范姓名權與公共利益之間的沖突的重要手段就是行政許可。所謂行政許可，就是指行政機關依法審查并決定是否同意申請人作出某一行為，或者授予申請人某種資格或權利的一種行政執法行為。從行政許可的立法理念上講，當一個人在處理與他人利益完全無涉的事務時，他享有充分的自由，其行為不需要經過行政機關許可；反之，當一個人的行為有可能影響到公共利益時，行政機關便有權利里也有義務介入，以防公共利益受到侵犯。我國《行政許可法》第12條詳細規定了行政許可的事項范圍，這些事項都涉及到公共利益。

行政機關許可改姓的法律依據是1958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通過的《戶口登記條例》。該條例第18條規定：公民變更姓名，依照下列規定辦理：（一）未滿十八周歲的人需要變更姓名的時候，由本人或者父母、收養人向戶口登記機關申請變更登記；（二）十八周歲以上的人需要變更姓名的時候，由本人向戶口登記機關申請變更登記。但是，這一條例沒有規定改姓的實體條件。有些地方性法規、規章對姓名變更作出一些實體規定，如：《上海市戶口管理暫行規定》第14條規定：未滿18周歲或者已滿18周歲但有特殊情況的，憑有關證明，可以更改姓名。但是正在被刑事處罰、勞動教養和其他正在羈押的人員，不予更改姓名；遼寧省公安廳 2004年作出的《關于加強當前戶口管理和戶口登記項目變更更正工作的通知》規定：下列情況可予姓名的變更、更正：學齡前兒童，未滿1 8周歲在學校有重名的；名字中有難于書寫辨認的冷僻字；申請更改為同音簡化字的；末滿1 8周歲由于父母離異、被收養申請變更姓名的；18周歲以上成年人，有特殊原因需要更改姓名的；由于公安機關工作人員失誤造成姓名填寫或微機錄入錯誤的。下列情況不予變更：依法被剝奪政治權利、受過刑事處罰和勞動教養的；有尚未處理結案民事、刑事等訴訟；離婚雙方未經協商或協商未成一致意見，單方要求變更子女姓氏的；經調查理由不正當的。可以看出，這些規定對于維護社會秩序、保護公共利益具有積極的作用。

經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改姓是公民依法享有的一種民事權利，或者說，公民依法享有改姓的自由。但是，這種自由又不是絕對的，它以公共利益為限，為了維護公共利益，公安機關依法享有對改姓行為的許可權。

最后需要補充說明的是，有些人甚至包括部分行政機關工作人員對于姓名權的法律規定存在兩點錯誤的理解和做法。第一，我國《婚姻法》第22條規定：“子女可以隨父姓，可以隨母姓。”有人據此認為，子女只能從父母的姓，個別公安機關也據此拒絕申請人改為父母以外的姓，其實這是一種誤解。婚姻法的這一規定目的在于實現家庭中男女平等原則，因為我國的傳統是子女隨父姓，并把它作為一項夫權來看待，婚姻法的這一規定目的在于使子女也可以隨母姓，這一規定也有利于破除傳統觀念，促進計劃生育。第二，一些行政機關越權制定一些相關的規定。姓名的變更要經行政許可，有關行政機關就應當根據許可法定原則，在《行政許可法》規定的權限范圍內設定行政許可。按照《行政許可法》第13條、第14條的規定，行政許可主要由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設定，輔之以國務院決定、省級行政規章，該法第17條還特別強調“其他規范性文件一律不得設定行政許可”。但是，我們上面提到的遼寧省公安廳的《通知》正是一般的規范性文件，因此，它超越了《行政許可法》對于許可設定主體的限制，有必要制定效力更高的法規來取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