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

原告：袁正科。
被告：宋法宗。
被告：徐孟奇。
被告：中國林業出版社。

原告袁正科訴稱：1979年到1983年期間，我利用業余時間，整理并創作了《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以下簡稱《洞研》)，于1983年9月由湖南省林學會印刷進行交流。1998年10月下旬，我發現被告宋法宗、徐孟奇等人執筆的《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有關植被的內容與《洞研》相同。同年12月，在第六屆東北亞及北太平洋地區環境論壇會議上，我發現在會上散發的由被告中國林業出版社出版的《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一書(該書執筆人為被告宋法宗、徐孟奇等人)，有關植被的內容也與《洞研》相同。經仔細核對，我認為《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與《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二書嚴重侵犯了我的著作權，請求人民法院判令各被告承擔連帶責任：1．立即停止侵權行為，銷毀《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和《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存書；2．消除影響，向原告賠禮道歉，在國家級報紙上公開承認侵權；3．賠償經濟及精神損失人民幣60900元。

被告宋法宗辯稱：我雖是《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一書的執筆人之一，但該書有關植被的部分并非我執筆；而對于《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一書，我雖是編制人員之一，但這是履行職務的行為，且該書并非以營利為目的。因此，原告袁正科起訴我侵權，與事實不符。

被告徐孟奇辯稱：《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系湖南省林業廳的職務作品，原告袁正科僅享有署名權，其他著作權均屬湖南省林業廳；《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系政府行業指導性文件，該書即使利用了《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的有關內容，也不構成侵權；《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系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所編，如有侵權行為，亦應由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承擔民事責任。另外，原告袁正科于1993年發現《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侵犯了其著作權，其于今年起訴，已超過了訴訟時效。綜上，請求法院駁回原告袁正科對我的起訴。

被告中國林業出版社辯稱：《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是我社受中華人民共和國林業部(現為國家林業局)委托出版的，該計劃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林業部制定，屬政府指導性文件。根據《著作權法》的有關規定，其著作權應歸國家林業部，屬于國家。并且該書的出版，屬非營利性，由林業部承擔全部出版費用，出版后所有圖書均交林業部，我社未在新華書店發行銷售。因此，我社不同意原告袁正科對我社的訴訟請求。

審判

長沙市雨花區人民法院經審理查明：1979年至1983年，原告袁正科擔任沅江縣(現為沅江市)林業局主管營林生產的副局長期間，在湖南省林業廳的指導下，與沅江縣林業局彭光裕、湯傳夫、廖起風等人組成課題組，對洞庭湖區的植物群落進行了調查研究。之后，原告袁正科執筆創作了《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1998年9月，湖南省林學會翻印了該書。1993年2月，被告徐孟奇作為《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一書(該書未公開發行，屬單位內部資料)的供稿人之一，執筆寫作了該書第四部分“植被資源”一章，其內容與原告袁正科所書《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有多處雷同。199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林業部為加強對自然保護區的指導與管理，委托湖南省林業廳和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編寫了《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該計劃編制人員為被告宋法宗、徐孟奇等5人。1997年1月12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林業部動植物保護司與被告中國林業出版社經協商，簽訂了“出版《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協議一份。協議約定：(1)該書為林業部制定的系列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之一，用于全國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指導，不在新華書店發行銷售；(2)林業部動植物保護司委托中國林業出版社出版該書；(3)該書共印1100冊，林業部動植物保護司承擔該書出版的全部費用，該書出版后，所有圖書歸林業部動植物保護司所有。1997年5月1日，被告中國林業出版社公開出版了該書，印數為1100冊，該書第1章第4節“自然植被”部分，較多地引用了原告袁正科所著《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的有關內容，并有雷同之處，但該書在所附參考文獻目錄中注明了《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1998年10月、12月，原告袁正科知悉《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與《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二書，與其所著《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內容上有雷同之處。1999年3月，原告袁正科書面請求湖南省林業廳處理此事，湖南省林業廳則進行了必要的調解工作，但未能使原告袁正科與被告宋法宗、徐孟奇達成協議。2000年1月17日，原告袁正科訴至法院，要求宋法宗、徐孟奇及湖南省林業廳承擔侵權責任，此后法院又依原告袁正科的申請，將中國林業出版社追加為本案的被告參加訴訟。開庭前，原告袁正科遞交了書面申請，要求撤回對湖南省林業廳的起訴，雨花區人民法院口頭裁定予以準許。

長沙市雨花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

1．原告袁正科在擔任沅江縣(現沅江市)林業局主管營林生產的副局長期間，在湖南省林業廳的指導下，與本單位同事組成課題組，對洞庭湖區植物群落進行調查后，個人執筆所著《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現雖無證據證實其創作中利用了沅江市林業局的物質技術條件，仍屬為完成單位工作任務而創作的職務作品。原告袁正科作為該書的作者依法享有著作權(沅江市林業局僅有權在其業務范圍內優先使用)。

2．被告徐孟奇將原告袁正科的作品用于《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作品中，構成了對原告袁正科作品的抄襲、剽竊，侵犯了其著作權中的人身權和財產權，對此，被告徐孟奇應承擔賠禮道歉并賠償損失的法律責任，原告袁正科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沒有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原告袁正科要求賠償其他經濟損失數額過高，本院將依據客觀實際情況酌定。原告袁正科要求被告宋法宗承擔侵權責任，無事實依據，本院亦不予支持。

3．《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一書系中華人民共和國林業部為執行公務所編寫，該書有關內容雖與原告袁正科的作品有雷同之處，但該書所附參考文獻目錄中明確標注了原告袁正科的作品。而我國《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規定，國家機關為執行公務使用已經發表的作品，在不侵犯著作權人其他權利并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稱之前提下，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而使用其作品。因此，原告袁正科以《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侵犯其著作權為由，要求被告承擔侵權責任的訴訟請求，本院不予支持。

長沙市雨花區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二條、第三條、第九條、第十條、第十六條、第二十二條、第四十六條之規定，于2000年7月12日作出一審判決：

一、《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被出版或重印時，被告徐孟奇必須刪除《東洞庭湖自然保護區綜合科學考察報告》一書第四部分“植被資源”一章中與《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相同內容的文字。

二、被告徐孟奇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向原告袁正科書面致歉，致歉內容須經本院審核。逾期不履行該義務，本院將根據判決書內容自行擬定一份公告刊登在一家湖南省全省發行的報刊上，有關費用由被告徐孟奇負擔。

三、被告徐孟奇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賠償原告袁正科經濟損失人民幣5000元。

四、駁回原告袁正科的其他訴訟請求。

一審判決后，雙方均服判。

評析

該案是一起侵害著作權案件，所涉及的當事人較多，案情較為復雜。審理本案時，著重審查了以下兩個問題：

1．《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的著作權歸屬問題

該書系原告袁正科在擔任沅江市林業局副局長期間與同事組成課題組進行調研后，個人執筆所寫作。根據有關法律規定，公民為完成法人或者非法人單位工作任務所創作的作品是職務作品。據此，可以認定原告袁正科的作品系職務作品，并且該作品不屬于“主要是利用法人或者非法人單位的物質技術條件創作，并由法人或者非法人單位承擔責任”和“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或者合同約定著作權由法人或者法人單位享有”的情況。因此，原告袁正科作為《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的作者，依法享有著作權，但沅江市林業局在其業務范圍內有優先使用的權利。

2．著作權使用的限制問題

著作權立法的基本原則是，既要保護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又要滿足社會對文學、藝術和科學知識的傳播的廣泛需求。在對著作權進行保護的同時，也有必要對著作權的行使加以一定的限制。林業部為執行公務使用原告袁正科的作品，并且指明了作者姓名、作品名稱，不構成對原告袁正科著作權的侵害。因而，雨花區人民法院在這一問題上的處理是正確的。

責任編輯按：

《著作權法》(修改前)第二十二條第(七)項規定，“國家機關為執行公務使用已經發表的作品”屬于合理使用。長期以來，法學界對于該規定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認為，國家機關是一個廣義的概念，應包括立法、司法、行政機關，只要上述機關為完成法律賦予本部門的任務所從事的活動就是執行公務。據此觀點，本案中林業部使用原告作品的行為是執行公務的行為。有人則認為，其他國家相關法律對于國家機關為執行公務使用已經發表的作品規定較為嚴格，一般僅限于司法機關為了審理案件而使用作品。我國《著作權法》雖然規定“國家機關為執行公務使用已經發表的作品”屬于合理使用，但這里的國家機關應做狹義理解，僅限于那些有準司法權的行政機關，例如：工商行政管理局、稅務局、著作權管理機關等。據此觀點，本案中林業部使用原告的作品不屬于執行公務的行為。

在《著作權法》起草過程中，對于上述問題爭議較大，《著作權法》草案也曾借鑒國外的做法，將上述條款作了較為嚴格的限定。但經過平衡，最終還是采用了“國家機關”一詞。因此，筆者認為，根據立法者的本意，我國《著作權法》(修改前)第二十二條第(七)項規定中的“國家機關”應包括立法、司法、行政機關。林業部是行政機關，符合上述條款的主體資格。

執行公務是指國家機關為完成法律賦予它的職責所從事的活動。本案中，被控侵權作品《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一書為林業部制定的系列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之一，用于對全國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管理指導，屬政府指導性文件。該書由林業部出資，委托中國林業出版社出版，限量印刷，所有圖書歸林業部所有，不在新華書店發行銷售，只是在相關會議上散發，并在該書所附的參考文獻目錄中注明了原告的《洞庭湖區植被的調查研究報告》一書。所以，應認為本案中林業部使用原告作品的行為是為了完成法律賦予其的職責所從事的活動，即是執行公務的行為。

修改后的《著作權法》將上述規定修改為“國家機關為執行公務在合理范圍內使用已經發表的作品”，增加了“在合理范圍內使用”的內容，但并沒有具體界定“合理范圍”，這對于在審判實踐中正確把握合理使用的限度有一定的難度。根據新《著作權法》，本案中，《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計劃》一書不僅在本系統內部發放，而且在有關的國際會議上散發，這種行為有可能超越“合理范圍”構成侵權。但本案爭議的發生及判決均在《著作權法》修改以前，應適用修改前的《著作權法》。修改前的《著作權法》沒有“在合理范圍內使用”的規定，因此，本案中林業部使用原告作品的行為可以認定是合理使用。為了便于人民法院在審判實踐中正確適用新《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第(七)項的規定，有關部門在制定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和相關司法解釋時，應對本條款做進一步明確，以避免發生歧異。

另外，本案在訴訟程序方面有些欠缺，原告應根據不同的事實分別起訴。

出處: 人民法院案例選. 二○○二年第二輯(總第40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