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雜的合同糾紛仲裁

近日，杭州市仲裁委員會的一紙裁決書，給糾纏三年的一個合同紛爭畫上了一個句號。

三年前，鄭州的一家經營印刷器材的公司（簡稱A公司）通過網上聯系，并到杭州實地考察，與杭州一家公司（簡稱B公司）簽定了一份買賣合同，合同標的物是印刷設備。合同簽訂后，因B公司本身沒有進出口經營資格，就找到具有進出口經營資格的C公司代理合同項下貨物的進口事宜。于是A、B、C三家公司又簽定了一份進口貨物代理協議，該協議約定由A公司直接將本來應向B公司支付的貨款分期匯給C公司，同時C公司要求B公司保證外商的資信狀況，約定由C公司開具不可撤銷的信用證。后因外商未能履行與C公司簽訂的買賣合同，故B公司亦無法履行與A公司簽訂的買賣合同。而此時，A公司已經依照三方代理合同的約定直接向C公司支付了35萬元的前期貨款。因對方遲遲不能履行交付貨物的義務，A公司于2005年的10月份向B公司和C公司提出解除買賣合同，并要求退回已經支付的貨款。對A公司提出解除合同的要求，C公司認為自己僅僅是進口代理商，外商的資信狀況是由B公司掌握比予以保證的，現外商不能履行合同，與自己無關，合同不能履行A公司應向B公司主張權利。B公司提出由于A公司的貨款直接打入C公司，B公司并未收取貨款，當然也不應承擔退款義務。當A公司持原買賣合同向B公司主張權利的時候，B公司向其出具一份書面的證明材料，內容是原買賣合同所加蓋的B公司的合同章與自己公司的合同章不符，并表達了向行為人追究法律責任的意思。至此，此案陷入了空前的麻煩之中，多種法律關系交織，而各種法律關系也不清晰。對此，當事人肯定是一頭霧水，我剛看到這個案子材料的時候，也無法馬上定性。從當事人急于解決問題的角度出發，為對對方施加最大的壓力，我首先考慮合同詐騙。事實上本案確實存在欺詐的成分，根據 B公司提供的線索，我調查了B公司的工商登記資料，經簡單比對，合同上加蓋的B公司合同印章確實和B公司在工商機關備案印章不符，故B公司有重大的合同詐騙和偽造公司印章嫌疑。據此我準備了控告材料，向杭州市公安機關提出控告，但公安機關認為行為人主觀上沒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其偽造印章的行為僅僅是為了簽訂合同，而合同簽訂以后，行為人也部分履行了合同，故此不能認定構成合同詐騙。既然合同詐騙不能認定，是不是可以認定偽造公司印章呢？公安機關認為作為偽造公司印章須達到情節嚴重才能構成刑事犯罪，但什么是情節嚴重公安機關也無法說清。時間在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之間來往的協調中一天天過去，當事人也在焦急的等待中漸漸失去了耐心。

律師在這種尷尬的處境中只能一遍遍催促，一遍遍解釋，希望辦案機關能夠早日進入程序。但最后檢查機關也認為本案行為人偽造公章行為情節輕微，不宜作為犯罪處理，建議以民事訴訟程序解決雙方的糾紛。至此，刑事程序解決問題的大門已經關閉了，只能尋求民事程序了。

說到民事程序，首先還要說到管轄問題，實際上，在本案中，A、B、C三方所簽的進口代理合同中約定了仲裁管轄，而A公司與B公司所簽訂的買賣合同中并沒有仲裁管轄的約定。我認為此次交易的主合同應該是A公司與B公司的買賣合同，作為A、B、C三方簽訂的進口代理合同，實際上是B公司為了履行與A公司的買賣合同，而找C公司進行輔助履行，C公司實際上是代理B公司履行合同的一部分。作為買受人，A公司實際上并非是進口代理合同的當事人，但由于A公司依約要直接向C公司匯款，且其主觀上也有監督B公司履行合同的動機，所以A公司當時也在合同上簽字蓋章。從進出口代理合同內容上來看主要是B公司和C公司的權利義務的約定。由此，我認為此案主合同并沒有仲裁條款，所以應由人民法院進行管轄。而法院立案庭在審查立案階段不做實質審查，只是在立案材料中一份合同上看到仲裁條款，就不由分說認定法院不具管轄權。幾經交涉亦無法撼動立案法官的觀念，為了案件盡早進入實質審理階段，經與當事人協商，向杭州市仲裁委員會提起仲裁。

幾經周折，終于案件進入了仲裁程序，當事人也像是看到了曙光，顯得精神為之一振。說實在話，這個案件本來并不特別復雜，我也是非常想辦得更好一點，可是由于部分人為因素（據說B公司經手人的家人就在公安機關某崗位），導致案件在試圖進行刑事程序的階段耽誤了太長的時間。而案件遲遲沒有進展，又使當事人對法律途徑解決糾紛幾近喪失信心。

終于等到了案件開庭，B公司的答辯又使案件變得撲朔迷離。在庭上B公司答辯認可買賣合同是本公司所為，只是該合同并未實際履行，B公司也沒有收到A公司的貨款，故B公司沒有義務退還貨款。由于有B公司先前的偽造合同章的證明，而且從B公司本身的利益出發，B公司應該主張假合同章才是最好的保護自身權益的方法。庭前研究案情時，我們一致認為B公司肯定會主張假合同章以開脫自身責任，沒想到B公司的態度來了一個大轉變。后來的情況使我們看出來些許名堂，B公司實際上是在冒險，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經手人不至于受到可能的刑事追究。因為如果B公司主張假合同章的話，將來的仲裁裁決肯定要加以認定，假如A公司沒有獲得任何救濟的話，肯定也會持仲裁裁決繼續追究B公司經手人的刑事責任，這樣對其個人來講風險就太大了。在這種情況下，我方當庭撤回了B公司的關于偽造合同章的證明，聲明該證明不再作為我方證據出具。至此，B公司掉進自己設計的套中，敗訴幾成定局。

經過數月的等待，當事人可以說天天在煎熬中度日，作為代理人當然了解當事人的心理，但也只有安慰，再就是細化自己的主張，提交了數份的補充代理詞，充分的表達自己的主張。終于等到了裁決書下達的一天，在忐忑不安中打開了郵件，前面的敘述不需要看，先看后面的結論。第一，被申請人于本裁決書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內支付申請人貨款160000元；第二，被申請人與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內支付申請人貨款利息40000元。我的同事龐越看了就跳起來了，大聲地尖叫起來。

我又仔細的看了好幾遍裁決書，是真的，后邊由杭州市仲裁委員會的大紅印鑒。馬上給當事人打了電話，當事人激動的連聲道謝。現在這個案件也已經執行完畢，可以說這個案件是我的律師生涯中比較讓人揪心的案件，其間幾經波折，但總算是過去了，結果還是很不錯的。

2007年12月16日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