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

原告：永城市淮海城市信用合作社(以下簡稱淮海信用社)。
被告：何茂嶺。

1996年6月7日，被告何茂嶺與原告淮海信用社簽訂一份借款合同。合同約定：何茂嶺借淮海信用社55萬元，利率為月息11.4‰，期限三個月。到期何茂嶺沒有償還借款本息。1999年6月23日，何茂嶺之妻馮桂娣交給淮海信用社“老人頭”牌皮鞋540雙。同年9月14日，淮海信用社委托永城市價格事務所對皮鞋評估價為64800元。淮海信用社經向何茂嶺索要余下欠款本息不成，遂起訴至永城市人民法院，原告訴稱：1996年6月7日，被告在我社貸款55萬元，利率為月息11.4‰，期限三個月。到期后經催要，被告于1999年6月23日交“老人頭”牌皮鞋540雙，計款64800元，至今尚欠本息768362元未還。請求法院判令何茂嶺償還下欠本息。

被告何茂嶺答辯稱：其借原告款于1996年9月底到期，現已過訴訟時效期間。原告所訴于法無據，應予駁回。

審判

永城市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何茂嶺欠淮海信用社款有借據為憑，被告應按約償還借款。被告提出已超過訴訟時效，此筆款經原告催要，被告于1999年6月還履行了部分義務，應視為時效中斷，被告的理由不予支持。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九十條、第一百零八條之規(guī)定，該院于2000年10月10日作出判決如下：

被告何茂嶺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償還原告淮海信用社貸款55萬元及利息(按法定利率)，皮鞋款64800元沖抵本息。

一審判決后，何茂嶺不服，向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稱：本案的訴訟時效應為兩年，即從1996年9月7日至1998年9月7日。在此期間內被上訴人淮海信用社從未主張過權利，淮海信用社起訴時已超訴訟時效。我于1999年5、6月份以桑塔納2000型轎車及“老人頭”皮鞋等沖抵貸款，不是引起本案訴訟時效中斷的法定事由。要求撤銷一審判決。

被上訴人淮海信用社答辯稱：該筆貸款到期后，被上訴人多次派人催要，后上訴人于1999年5、6月份以汽車、皮鞋等沖抵貸款，此時訴訟時效中斷，故本案未超過訴訟時效。

二審查明的事實與原判認定的部分事實一致。另查明：上訴人何茂嶺于1999年5、6月以桑塔納2000型轎車、“老人頭”牌皮鞋、嘉貢酒抵償部分貸款本息。沒有證據證明被上訴人在借款到期后，1999年5、6月份以前向上訴人主張過權利。

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上訴人何茂嶺于1996年6月7日向被上訴人淮海信用社貸款55萬元，雙方簽訂了借款合同，屬有效合同，雙方應嚴格履行。上訴人未按約定償還貸款，但逾期被上訴人在訴訟時效期間兩年內未向上訴人主張權利，該筆貸款已超過訴訟時效，不再受法律保護。上訴人于1999年5、6月份以轎車、皮鞋、酒等物品抵償部分貸款本息，不應視為訴訟時效中斷。上訴人超過訴訟時效已履行的，上訴人無權要求返還。上訴人稱本案已超過訴訟時效的理由成立，應予支持。被上訴人辯稱未超過訴訟時效，因其未提供有效證據，其答辯理由不成立，不予采納。原審法院認定部分事實不清，判決上訴人償還貸款55萬元及利息不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三條第一款第(三)項之規(guī)定，該院于2001年4月2日作出判決如下：

一、撤銷永城市人民法院一審民事判決。

二、駁回被上訴人永城市淮海信用社的訴訟請求。

評析

這是一起因借款人未按約定償還貸款本息而引起的糾紛。本案的主要問題，一是該筆借款是否已超過訴訟時效；二是借款人于1999年履行部分債務，是否是引起本案訴訟時效中斷的法定事由。

1．本案的訴訟時效期間。何茂嶺于1996年6月7日向淮海信用社貸款55萬元，期限三個月，即1996年9月7日到期。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法復(1993)1號《關于企業(yè)或個人欠國家銀行貸款逾期兩年未還應當適用民法通則規(guī)定的訴訟時效問題的批復》規(guī)定，國家各專業(yè)銀行及其金融機構與借款的企業(yè)或公民之間的借貸關系是平等主體之間的債權債務關系，其向人民法院請求保護其追償貸款權利的，應適用民法通則關于訴訟時效的規(guī)定。民法通則第一百三十五條規(guī)定：向人民法院請求保護民事權利的訴訟時效期間為兩年。據此，本案的訴訟時效期間應為兩年。該案是因借款合同關系產生的債，有履行期限，訴訟時效期間應從期限屆滿之日即1996年9月8日起計算，到1998年9月7日止。

2．原告起訴已超過訴訟時效。該筆貸款逾期后，淮海信用社稱多次派人催要，其未舉出有效證據加以證明，應視為其在訴訟時效期間內未主張權利，即至1998年9月7日時訴訟時效已歸于消滅。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后，淮海信用社便喪失了請求人民法院保護其債權的權利，即其所享有的債權不再受法律保護，其債權由原來受法律保護的法定之債，變?yōu)椴辉偈芊杀Ｗo的自然之債。

3．借款人何茂嶺于1999年5、6月份部分履行債務，不是引起本案訴訟時效中斷的法定事由。民法通則第一百四十條規(guī)定：訴訟時效因提起訴訟、當事人一方提出要求或同意履行義務而中斷。訴訟時效的中斷是指在訴訟時效進行中，因某種法定事由發(fā)生而阻礙時效的進行，致使以前經過的時效期間統(tǒng)歸無效，待中斷的事由消除后，時效重新計算。據此，本案的訴訟時效中斷應發(fā)生于1996年9月8日到1998年9月7日的任何時候，在此期間淮海信用社未主張權利，即不存在訴訟時效中斷的問題。超過訴訟時效期間債務人履行或已部分履行債務，均不屬于引起訴訟時效中斷的事由，因為此時債務已處于自然債務關系中。盡管法律并不禁止債務人在超過訴訟時效后自愿履行債務，但這只是債務人放棄時效利益，自愿承擔義務的問題。不能因為債務人在超過訴訟時效后放棄時效利益，而認為原訴訟時效期間仍在進行之中，從而將債務人放棄訴訟時效利益的行為作為訴訟時效中斷的事由。借款人何茂嶺于1999年5、6月份以轎車等物抵償部分貸款本息，應視為部分履行，因不是在訴訟時效進行過程中履行的，故不是引起訴訟時效中斷的法定事由。

4．債務人對超過訴訟時效后的履行，無權要求返還。民法通則第一百三十八條規(guī)定：“超過訴訟時效期間，當事人自愿履行的，不受訴訟時效限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71條規(guī)定：“過了訴訟時效期間，義務人履行義務后，又以超過訴訟時效為由翻悔的，不予支持。”超過訴訟時效，權利人、義務人之間的原有的債權、債務關系沒有因此消滅，只是由法定之債變?yōu)樽匀恢畟p方之間不存在法律強制性的債權、債務關系，只存在一種客觀事實。對于這種自然之債，義務人可以不履行，權利人也不能請求人民法院強制義務人履行。但是義務人自愿履行的，權利人有權接受。本案何茂嶺在超過訴訟時效期間履行的部分，無權要求返還；對淮海信用社要求何茂嶺履行未履行的部分債務，法院不予支持。

借款人何茂嶺在超過訴訟時效后履行部分債務，一審法院認定本案訴訟時效中斷，是因錯誤理解了訴訟時效中斷發(fā)生的時間，從而認為淮海信用社起訴未超過訴訟時效，判決何茂嶺償還淮海信用社貸款55萬元及利息，顯屬不當。根據前引最高人民法院法復(1993)1號批復之規(guī)定，確已超過訴訟時效期間，并沒有訴訟時效中斷、中止、延長訴訟時效期間情況的，人民法院應當判決駁回其訴訟請求。據此，二審法院撤銷一審判決，駁回淮海信用社的訴訟請求。

出處: 人民法院案例選. 二○○二年第二輯(總第40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