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肅是個“牛人”，應邀參加上海聯合產權交易所和解放日報報業集團聯合主辦的“私募股權投資基金與產權市場研討會”，他主動要求發言；原定每位嘉賓演講15分鐘，他一個人就講掉了兩倍半的時間，準備的PPT演示稿還沒用完；他演講完之后主持人宣布茶歇，圍著他交換名片的人最多。 　　
　　他當然有“牛”的資本，下海20余年，有人說他是中國咨詢業的“鼻祖”，有人說他是國內收購兼并領域的“大家”。1月8日舉行的研討會結束后，他就飛回北京，記者隨后長途電話追過去采訪，他一邊開車，一邊用非常平穩的語調說話，思維和口才可見一斑。 　　

　　李肅認為，國外私募基金進入中國已經有點過熱了，用他的京派幽默來形容，“找項目都找得瘋瘋癲癲了”，而本土的私募還剛剛到預熱階段。 　　

　　李肅說私募 　　

　　“私募”這個詞這兩年炙手可熱，很多人把它當作外來新生事物，但在老法師李肅看來，私募股權投資的歷史在中國已經長達20年，歷經3個階段。 　　

　　1986年，李肅以北京社科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的身份，擔任體制改革研究咨詢中心總經理。這個中心實際是一家企業，幾乎可算經濟改革的熱潮中成立的第一家本土咨詢公司，來頭不小，著名經濟學家厲以寧任經濟顧問，法學泰斗謝懷世任法律顧問。李肅回憶，這個中心為中國最早的股權投資作了探索，當時叫橫向經濟聯合，幫助最短缺的、最好的、資源最豐富的國有企業大規模進行股權投資，把企業間的松散聯合變成緊密聯合。嘉陵摩托、長城計算機公司、聯想等企業的兼并重組，都有李肅的身影。特別經典的是1988年策劃的飛樂配股，當時證券交易所還沒誕生，中國最早的股份公司“小飛樂”，李肅建議其用配股部分代替每年要給股東的15%分紅，企業既免除了不管經營業績如何都要掏錢的不利，又能引進新的資金，可謂新創舉。 　　

　　這是第一階段，在短缺經濟時期，企業追求管理效率，為了整合各種生產要素而去進行股權投資。李肅率領的咨詢團隊，為幾十家企業制作過整合方案。 　　

　　到上世紀90年代，上市公司資本運作出現了巨大的機會，同時由于經濟過熱，大量的資本尋求投資機會，導致私募融資一度十分火爆。據當時的報紙報道，私募基金總額高達7000億元甚至1萬億元，李肅稱為投機時代的典型，是畸形發展的。莊家坐莊，與經營者串通編故事，今天說發大水了養的魚都沖跑了，把股票壓下去，趁機買進，明天又發一消息說把魚都圈回來了，刺激股價上升。李肅率領團隊參與了大量國企和最好的民營企業的收購兼并，給幾十家私募基金做顧問。那時的私募基金還真是大家湊起錢來，以有限責任公司的形式進行托管，雖然以投機為主，但私募基金的形態已經逐漸成型。 　　

　　說到第二階段的私募投機熱，不能不提到德隆。李肅感到德隆之死非常遺憾，它是探索投機時代向投資時代轉換的一個重要標志性企業。德隆起家于投機時代，最多的時候私募了600億元，號稱支配私募基金1000億元。上世紀90年代中期，鑒于投機潛藏的巨大風險，和君的合伙人提出“打倒股評家”，從投機的資本市場轉向投資的資本市場，由證券市場和上市公司來發現和培植黑馬，讓真正的基金和機構投資者來主導股市，扶植好的企業，完成產業整合。認同這套思想的德隆首腦唐萬新請李肅擔任企業顧問。為此，和君團隊到處研究中國的產業到底有多少整合的空間，如何通過大規模投資去整合分散的沒有領袖的產業，創造領袖企業，還準備了大量國外私募基金的資料。 　　

　　李肅說，2003年、2004年所作的這種努力，是在國際資本市場還未認識到中國的私募融資市場時做的，盡管沒有取得預期的結果，但還是啟發了全球的資本關注中國。德隆倒下一年以后，中國的私募股權融資和全球資本進入中國就非常快地熱起來。德隆提出的產業整合理念和方向有其超前性，可惜當時資本市場尚未成熟，沒有支撐大規模產業投資的條件。 　　

　　世紀之交，私募股權融資熱潮幾度。和君創業都進行了大量探索，為高盛、雷曼、凱雷等國外大公司做過產業分析，也借此學到許多產業投資的經驗。李肅說：我們提供的主要是資料性、資源性的東西如人際關系等，但在合作過程中，人家幾十年積累下來的一整套經驗，包括技術方案、怎么識別一個企業的價值、怎么操作方案，在控股的情況下怎么管理企業更有價值。 　　

　　私募股權投資，到底是一個暴利工具，還是對中國經濟有戰略意義的工具？李肅的評價很高。他說，從20年從業經驗看，一個企業的效率有三個層次，最低層次的是管理效率，解決運營的基礎問題；高一層次是結構效率，即創造領袖，通過兼并同行業和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創造了規模，規則由你定了，自然會發現企業發展的捷徑；更重要的是資本效率。私募股權融資實際上追求的是整個資本效率的最高境界。他認為，資本效率是衡量企業價值的尺度。 　　

　　記得2003年，李肅與華平投資的代表去浙江參加一個很大的民營企業會議，會場上有2000多名企業家，華平代表與會的目的是鼓動具備條件的企業上市，結果大失所望，所有企業家都搖頭，這位說我有幾千萬現金，那個說我有兩個億，最高的一位說有6個億，要上市干什么。華平代表說在上市的過程中可實現國際化，企業家又抬杠：我們已經很國際化了，請了國際團隊來做管理。5年過去，現在民營企業都明白了一個道理，上市是把一家企業的價值用杠桿杠起來，看你到底值不值錢的尺度。上市之后達到的境界，資本的價值量，完全非原先可比。“你去看全世界范圍內什么叫投資，什么叫投機，簡單講就一句話，投機可以由莊家來制造股市價值，投資是機構投資者來評價企業的價值。一個企業的價值最終由股市來決定。” 　　

　　所以，他認為，中國的閑散資本需要私募股權融資去進行有效組織。無組織化的資本，就會向投機方向偏移，而不是由一批最高層次的職業管理者引導。同樣，加速資本增值是與產業融合的結果，資本怎么與產業資本結合更緊密，怎么去發現價值，怎么跟領袖結合在一塊，怎么防范風險，需要通過私募基金的長期積累，產生科學決策。這就是私募股權融資對中國經濟的意義。對企業來說，由于中國的風投風險評價、信用管理、職業經理人參與企業運作的作用等各種因素很難評估，導致風險投資的投資方向偏向較成熟階段的企業，最缺錢的創業型企業找風險投資很難。怎么把大量私募股權融資引到最缺錢又有巨大爆發力的企業里去，是和君創業現在研究的方向。第二個作用是直接推高股權，信用好的投資人深得股市信任，李肅舉了一個例子，某私募基金投資了一家礦業企業，掛牌前12元大家還怕太高，一掛出去迅速飆升到70多元，5000萬元的投入賺了30多億元。最大的作用是提升企業決策能力，一般來說私募基金不直接介入管理，但由于其長期在一個產業中運營，對產業的把握力非凡，李肅自認在房地產行業投資的時間夠長的了，但跟渣打直接投資公司大中國區總裁陳凡一塊兒跑，聽他講房地產，其專業水平和決策能力、看房地產的角度、美國與中國房地產的區別、資金短缺以后房地產的走向，絕對是第一流的專家，聽完以后不得不服。優質的私募基金扶植一個產業的時候，在每一個過程里怎么做，什么時候用什么方式融資，都有一套戰略安排。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作為制造業大國，還沒有真正的領袖企業、跨國公司，在培植自己的跨國公司的過程中，找到跳躍式發展的捷徑，把制造業的基礎轉化成產業型的能力和企業性的功能，造就出中國的跨國企業，私募股權融資會起催化作用。 　　

　　近年來，華平、高盛、IDG、紅杉等私募股權基金在中國市場的收獲極大，動輒數十倍的收益在全球范圍內也堪稱奇跡。李肅對記者說，值得反思的是這樣的收益是否正常，是否可持續。他的看法是，今后可能不會過于暴利，期望值不能太高。國外基金進入中國的行動有點過熱，就拿去年來說，幾乎每個基金都委托了20個以上的中介機構，到處找項目，找得瘋瘋癲癲，一個項目只要預期5000萬元以上的增值，就會被包圍，許多小型基金也來湊熱鬧，以為只要進來就行，不懂產業投資規律無所謂。隨著中國金融貨幣和產業政策的調整，今后那些不利于中國產業健康發展的私募基金將受到一定限制。而中國本土的私募基金還沒真正發展起來，處于預熱階段。這中間的落差隱藏著一個很好的機會：大批“海歸”投資人才可能會改而在國內創業，本土資本與這批人才結合在一起，將會是中國私募發展的重大機遇。 　　

　　李肅其人 　　

　　李肅出生在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家學淵源，少年時的理想是做一名科學家。下鄉插隊期間，他又對從政發生了興趣。1985年，關于政治和經濟體制改革的討論正在進行，在北京政府機關工作的李肅，一次在北京大學發言，獲得了經濟學家厲以寧的賞識，成為厲老家的座上賓，他由此跨入經濟理論界。有意思的是，半路出家，周圍同行多抱懷疑態度，李肅給自己策劃了一個“闖會”打造影響力的點子，他和幾位年輕同事趕到各處相關會議的會場，每有提問機會，就輪番“轟炸”，闡述自己獨特見解，知名度還真是與日俱增。 　　

　　上世紀90年代初，李肅到國外“轉了一圈”，回來時趕上下海經商大潮，他意識到做理論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而他的專長，恰好大有用武之地———為許許多多尚不正規、不完善的企業做咨詢。至今，李肅對給聯想公司做的一次咨詢還津津樂道，一下子掙到8000元咨詢費，而當時他在社科院的月工資是100多元。這8000元，把整個社科院都轟動了，初露頭角的本土咨詢業，也大受鼓舞。 　　

　　李肅對點子大王式的咨詢不以為然，他認為中國真正的咨詢公司誕生于上世紀90年代末，在麥肯錫、畢博等國外大咨詢公司進來以后，傳播先進的咨詢理念，讓人們對咨詢業重新進行審視和判斷，人們才認識到咨詢業對中國企業的重要性。 　　

　　他說，最近10年來，中國的咨詢業向兩個方向發展，戰略性咨詢與投資銀行合流，技術型咨詢則與ERP(企業資源計劃)等管理軟件并軌。咨詢業與投行的結合相當緊密，導致一個“怪現象”，從麥肯錫出來的咨詢師大多不再從事咨詢業，反而去做私募。李肅本人傾向與投行相結合，他所推動的華源并購模式，被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認為“堪稱國有企業整合的樣板”。李肅認為，私募股權投資既需要投行人才，更需要咨詢能力，即判斷、管理、整合企業的能力。和君創業甚至“曲線救國”，用咨詢敲開私募的大門，對于回報豐厚、很難插足的領域，以咨詢為敲門磚進入其中。 　　

　　李肅說網罵 　　

　　李肅之著名，還有個比較搞笑的來源：“在罵聲中成長”。2006年初，李肅“單挑郎咸平”，邀請郎咸平當面進行理論探討。結果，網民站在他一邊的較少，李肅在博客中寫道：短短幾個月中所挨的“網罵”，大概比最老資格的挨罵戶還要多了。 　　

　　時隔一年，到2007年初，在“民企原罪”爭論中，李肅呼應中央統戰部副部長胡德平“抓‘第一桶金’就是否定改革成績”的講話，發表了關于“改革三個時期三種不同‘民企原罪’及其相應的赦免對策”等一系列意見，結果招來的熱評兼網罵猶甚于前。達能娃哈哈之爭中，李肅又出來炮轟達能，也招致利益驅動的質疑。 　　

　　李肅對網罵的看法是，并沒有朋友描述的那么可怕，求真理、辨是非，必有“聞罵耳順”之心，這就是網絡時代一個追求真理者該有的心態。 　　

　　他說：當時有位很受人尊敬的經濟學界老哥就此做過形象比喻，說是不少學界人士誤把常規媒體上的“游戲規則”搬到網絡媒體，在企圖以權威口吻“開導”網民的時候，就好像是迎風吐沫，唯一的效果就是刮自己一臉，不免“唾面自干”之辱。但已有過前次經驗的我卻不這么看。我覺得沒人評、沒人罵才是最大之辱，因為說明你寫的東西沒人看，你說的話沒人聽。再說，網絡是意見沖突最為激烈的交鋒之地，也是情緒發泄和個性表露最為暢快淋漓的自由之邦，但凡有興趣評你的人，多半也是罵你之士。沒點彌勒佛式“大肚能容”的心胸雅量，大概也不要到網絡時代的輿論天地上來混了。“笑罵由人笑罵，好文我自為之”，誰奈我何？我就是要把真知、真見、真言登出來、講明白，大登特登，大講特講，“雖千萬人吾往矣”，才稱得上“不白活一回”。罵中見理的到位分析，是我要認真對待，引以為師的。我覺得越是如此，越有交流天地、學習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