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

原告：寧兵海。
被告：喀什市恰薩城市信用社(以下稱恰薩信用社)。
第三人：阿圖什地區興隆城市信用社(以下稱興隆信用社)。

1999年1月7日，恰薩信用社應寧兵海的申請，給寧兵海開出了兩張全疆通兌銀行匯票，匯票號碼分別為00028068、00028069，票面金額均為45萬元，收款人均為寧兵海。1999年1月8日下午，該兩張銀行匯票在未經任何背書的情況下，興隆信用社接受了提示付款人(但未在兩張匯票背面提示付款處簽章)新疆艾克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稱艾克公司)的請求，將90萬元匯票款全部轉入了艾克公司在興隆信用社所開立的賬戶內。同日，艾克公司以購農副產品為名，以伊合蘭為收款人開具了20萬元現金支票一張，伊合蘭憑此支票從戶內支取了20萬元現金。1999年1月11日，艾克公司以付購棉款為名，以周英為取款人，分別開具了50萬元、20萬元現金支票各一張，周英憑上述兩張支票從戶內共支取了70萬元現金。1999年1月12日，寧兵海向喀什市人民法院提出了公示催告申請。喀什市人民法院受理后，于1999年1月13日在喀什日報上予以公告，但未將該情況告知恰薩信用社。公告期滿后，喀什市人民法院于1999年3月15日作出民事判決：宣告上述兩張匯票無效；自本判決公告之日起，申請人有權向付款人請求支付。后寧兵海持該除權判決要求恰薩信用社支付90萬元匯票款，恰薩信用社以該兩張銀行匯票已在喀什市人民法院受理公示催告申請前被興隆信用社兌付為由拒絕付款。寧兵海因索款未果，遂向喀什地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原告寧兵海訴稱：1999年1月7日，恰薩信用社給我出具了兩張各45萬元的全疆通兌銀行匯票。后在業務聯系中，我不慎丟失該兩張銀行匯票。現要求法院判令恰薩信用社退還該90萬元匯票款及承擔由此造成的差旅住宿費損失。

被告恰薩信用社答辯稱：1999年1月7日，我社給寧兵海開出了兩張各45萬元的全疆通兌銀行匯票屬實。但該匯票已被興隆信用社兌付，我社無過錯，不應承擔責任。

第三人興隆信用社未提出答辯。

另外，中國人民銀行喀什地區中心支行于1999年1月22日向克孜勒蘇自治州人民銀行清算90萬元匯票款時，發現其中一張匯票解訖通知實際結算金額的小寫出現更改，故喀什地區人民銀行只清算了45萬元匯票款，另45萬元匯票款待查明原因后再清算。同日，喀什市公安局到恰薩信用社調查寧兵海匯票被詐騙一案，并出函表明已受理寧兵海匯票被詐騙一案。喀什地區人民銀行得知上述情況后，至今未清算剩余45萬元匯票款。

審判

喀什地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喀什市人民法院對案涉兩張匯票在公示催告程序中作出的民事判決，因程序違法，本院不予采信。恰薩信用社系匯票的出票人，其出票行為無任何過錯。匯票款被他人冒領是因匯票兌付行興隆信用社未審查該匯票是否背書，實施惡意付款造成的，故興隆信用社應承擔該匯票款損失的民事責任。由于其中一張匯票款至今仍移存在喀什地區人民銀行未清算，故恰薩信用社應將該移存匯票款退還給寧兵海。興隆信用社應承擔恰薩信用社已清算匯票的賠償責任。因寧兵海未保管好匯票，致使匯票款被他人冒領，對此也應承擔一定的責任。故寧兵海要求給付差旅住宿費用損失的請求不予支持。該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四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一百六十二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百零六條第二款，《中華人民共和國票據法》第五十七條的規定，于1999年9月27日判決如下：

一、興隆信用社賠償寧兵海匯票款45萬元。

二、恰薩信用社將移存在中國人民銀行喀什地區中心支行的45萬元匯票款退還給寧兵海。

三、駁回寧兵海的其他訴訟請求。

興隆信用社不服判決，向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上訴稱：(1)本案涉嫌詐騙，應予移送并中止審理。(2)寧兵海丟失匯票自身亦有過錯，應承擔民事責任。(3)一審判決我方承擔的賠償責任為45萬元，卻判決由我方承擔全部案件受理費有誤，不公平。故請求二審法院撤銷原判，將本案移送公安機關處理。

寧兵海答辯稱：我國法律中無先刑后民的規定。本案應分別情況處理，不能因刑事案件而影響民事案件審理，更不能影響上訴人承擔民事責任。我沒有過錯，不應承擔責任。關于訴訟費的負擔，理應由敗訴方負擔。上訴人違法解付，過錯明顯，應該承擔全額賠償責任。故請求二審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原審被告恰薩信用社陳述表示基本同意被上訴人寧兵海的答辯意見。

二審法院除了確認一審法院所確認的事實和證據外，還確認：本案中剩余的45萬元匯票款，已由中國人民銀行喀什地區中心支行與克孜勒蘇自治州人民銀行于1999年11月2日清算完畢。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興隆信用社在本案兩張銀行匯票未經任何背書的情況下，亦未審查持票人艾克公司是否合法取得該兩張匯票，便接受了艾克公司的請求，將90萬元匯票款全部轉入艾克公司的賬戶，故興隆信用社應承擔本案匯票款損失的全部賠償責任，并承擔本案全部訴訟費用。至于本案是否涉嫌犯罪，并不影響興隆信社承擔由于自己的違法解付行為所造成的損失的民事責任，故興隆信用社上訴稱本案涉嫌詐騙，應移送并中止審理的理由不成立，本院不予支持。寧兵海不慎丟失匯票雖有過錯，但其已經承擔了因丟失匯票所造成的差旅住宿費損失，且造成匯票款損失的直接原因是由于興隆信用社的違法解付行為造成的，故興隆信用社上訴稱寧兵海自身亦有過錯，應承擔民事責任的理由，本院亦不予支持。恰薩信用社作為本案兩張銀行匯票的出票人，其出票行為并無任何過錯。原審法院審理期間，由于本案中剩余的45萬元匯票款尚未清算，故原審判由恰薩信用社將移存在中國人民銀行喀什地區中心支行的45萬元匯票款退還給寧兵海，因該45萬元匯票款在原審判決作出后由中國人民銀行喀什地區中心支行與克孜勒蘇自治州人民銀行清算完畢，恰薩信用社已喪失了執行原審判決確定的義務的條件。據此，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票據法》第二十七條、第三十一條第一款、第五十七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一百八十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三條第一款第(一)、(二)項之規定，該院于2000年7月28日判決如下：

一、維持喀什地區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判決第三項。

二、撤銷喀什地區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第一、二項。

三、興隆信用社賠償寧兵海匯票款90萬元。

評析

本案原告寧兵海遺失了兩張可以背書轉讓的匯票后，不明確該兩張匯票為誰所拾得占有，其作為該兩張匯票遺失前的最后持有人，為不使自己喪失該兩張匯票的權利，向該兩張匯票支付地的喀什市人民法院申請公示催告，該法院受理并很快作出了除權判決。在此情況下，寧兵海有權憑此除權判決要求作為該兩張匯票的支付人恰薩信用社兌付90萬元匯票款。但該信用社以該匯票已被興隆信用社兌付為由，拒絕了寧兵海的要求。為此，寧兵海又向法院起訴，要求興隆信用社賠償損失，法院應否給予支持呢

恰薩信用社開具給寧兵海的兩張匯票系全疆通兌銀行匯票，按照常規，興隆信用社可以接受該兩張匯票的持有人付款提示的申請，給持票人付款。但是，按照我國票據法第五十七條第一款的規定，付款人及其代理付款人付款時，應當審查匯票背書的連續，并審查提示付款人的合法身份證明或者有效證件。背書是持票人將匯票權利轉讓給他人或者將一定的匯票權利授予他人行使的行為，其文字的表現形式，就是在匯票的背書欄中，有背書人簽章并記載背書日期。法院確認的事實證明，寧兵海所持的該兩張匯票的背書欄中，并無寧兵海簽章和記載背書日期的文字，此說明寧兵海沒有背書轉讓其該兩張匯票上的權利。該兩張匯票之所以被艾克公司所持有，是由于寧兵海遺失該兩張匯票所致。興隆信用社在接受艾克公司提示付款申請時，違反票據法第五十七條第一款的規定，沒有審查該兩張匯票有無有效的背書，也沒有審查提示付款人艾克公司的合法身份證明或者有效證件，即將該兩張匯票款90萬元劃入了該公司的賬戶。票據法第五十七條第二款規定：“付款人及其代理付款人惡意或者有重大過失付款的，應當自行承擔責任。”興隆信用社給艾克公司付款，即使不是出于惡意，也構成了重大過失，對因此所造成的損失后果，自應由其自負。

責任編輯按：

本案事實可能引起的法律問題，需要從程序上和實體上綜合考查才能清晰。

首先，原告因喪失其為收款人的可以背書轉讓的匯票，經申請公示催告，獲得法院作出的除權判決，按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七條之規定，其作為申請人自判決公告之日起有權向支付人請求支付。這里所說的“申請人有權向支付人請求支付”賦予申請人一種什么性質的權利理解不同，程序后果就會不同。如認為除權判決具有執行效力，則可能認為申請人獲得了向支付人的執行請求權，申請人就可依執行程序申請執行。但對此是不能作出這樣的理解的。因為，公示催告程序不解決民事權利義務之爭，只確認某種事實狀態及其相應的法律效果，非為訴訟程序，并無明確的相對當事人；申請人有權向支付人請求支付，僅賦予申請人對支付人一種請求權，但請求權是不確定的，可能成立，也可能不成立，支付人依票據關系享有相應的抗辯權。因此，請求權行使被相對人拒絕的，請求權人即應通過民事訴訟手段對相對人提起票據關系上給付之訴，通過審查票據關系本身來確認請求權人的請求權對相對人是否成立。換言之，票據付款請求權之行使本應以持有票據為依據，持票人喪失票據即無法證明其為合法持票人，公示催告程序即在解決喪失票據的原持票人現仍為合法持票人，并得以成為票據權利人，實為票據權利人主體資格的確認，也僅此而已。獲得票據權利人之主體資格，并不等于獲得票據權利本身，是否能實際享有票據權利，仍需通過審查票據關系的實際情況才能確定。

其次，公示催告程序中作出的除權判決所確定的“申請人有權向支付人請求支付”，應當理解為是依票據關系申請人被確定為合法持票人對票據債務人享有了付款請求權或追索權，且均是對持票人的前手而言(本案原告作為持票人的前手只有出票人恰薩信用社)。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票據糾紛的雙方當事人應當是持票人與其選擇的前手票據債務人(票據法第六十八條第一款規定表明了持票人與前手之間的責任關系和性質，第二款規定表明了持票人訴權上的選擇權)，不應包括持票人的后手(本案艾克公司、興隆信用社在法律上均是持票人原告的后手)，持票人的后手即不應成為這種付款請求權或追索權的共同被告，也不應成為第三人。所以，如果認定被告恰薩信用社的抗辯成立，則應當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再次，票據法第五十七條第二款關于“付款人及其代理付款人以惡意或者有重大過失付款的，應當自行承擔責任”的規定，如何理解對本案有重大影響。匯票上的付款，是匯票上的債務人支付匯票金額以消滅票據關系的清償行為。廣義上包括發票人、背書人、參加人、保證人、付款人、擔當付款人等向票據權利人付款的行為，都屬履行票據義務的行為。一般來說，付款人付清匯票款，對提示人(持票人)來說，其與前手債務人之間的票據關系全部消滅；對付款人來說，無論是正確付款，還是過錯付款，都是履行票據關系債務人義務的行為，具有消滅票據關系的效力，其以惡意或者有重大過失付款而應“自行承擔責任”并不是仍要承擔票據關系上的付款責任，而是票據關系以外的民事賠償責任，應由利益受損害人向其追索(可能是發票人，也可能是前手持票人)，此屬于一般民法上的問題，不屬票據法上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原告如果以惡意或者有重大過失為理由請求付款人負賠償責任，則因被告恰薩信用社不是該行為的行為人而不是該款規定所指的付款人，應該說原告告錯了對象，被告主體不合格，原告應以興隆信用社為被告。同時，“自行承擔責任”意味著就此損害后果不可能與他人共負連帶責任，完全是行為人自己獨立的責任。那么，本案就應當駁回原告對恰薩信用社的起訴，原告可另行起訴興隆信用社。

最后，原告以票據關系上的付款請求權或追索權起訴作為發票人的恰薩信用社，該信用社作為原告的前手票據債務人，能否以自己無過錯和匯票是被興隆信用社兌付的為理由對作為合法持票人的原告予以抗辯。這里首先要明確的一點是，除權判決中宣告票據無效是對申請人以外的持票人而言的，即限定票據債務人向申請人以外的持票人付款，從而保全申請人對票據債務人的票據權利。所以，原告以除權判決為依據向恰薩信用社請求支付票款，雙方之間仍屬票據關系，恰薩信用社應以票據法所規定的票據債務人可以提出的抗辯事由予以抗辯。但恰薩信用社所提出的抗辯事由似與票據法無關，既不屬基于票據本身的內容發生的事由所提出的物的抗辯，也不屬于債權人可以提出的人的抗辯的事由，還不屬票據債務人可以行使的惡意抗辯權事由，恰薩信用社似應當對原告負擔最終付款的責任。其對原告付款后，可基于興隆信用社的重大過失付款行為而要求后者對其負擔一般民法上的賠償責任。興隆信用社并不因對恰薩信用社的一般民法上的賠償責任，而取代恰薩信用社對原告的票據法上的付款責任，向原告負賠償責任，興隆信用社與恰薩信用社之間不存在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那種依附關系。

出處: 人民法院案例選. 二○○二年第二輯(總第40輯)